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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知道良种化肥能够增产,但对它们依然有排斥心理。他认为,那些东西是农业社的东西,而农业社的东西他就不能用。
不用这些却又想增产,他便采用一些别的法子。到了种麦子,为了能够得到明年的丰收,决定使用他爹临死时讲过的一个办法:把芝麻炒熟与麦种拌到一块撒到地里,这样,麦苗借了芝麻的力气,能够长得格外好。他就把家里收的十斤芝麻全部用在了麦地里。这件事被别人发现了传开后,许多人都惊叹:“哎哟,大脚今年种麦可破了血本喽!”
大脚万万没有想到,这用熟芝麻垫底的三亩麦子,竟然没能由他来收。
第十四章
腊月。
腊月是中国农村一个十分重要的月份。春夏秋冬一个大循环结束了,庄稼人的四肢变得悠闲起来,便能集中地使用脑瓜顾后,瞻前,把思想的范围尽可能放大一些。这是一个难得的空间。
中国那些多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政治家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便像染布师往白布上倾倒染料一样及时地将自已的思想灌输到这个空间里去,一些关于农村的重大举措往往选择在这个时间贯彻。
腊月初四到初六,中共沂东县委召开了全县农村工作会议,各村党支部书记和农业合作社社长以上的干部全部参加。会上传达了来自北京的声音。那个伟人的声音让会场上县、区、乡、村四级近两千名干部深深地受到了震动:在全国农村中,新的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高潮就要到来。我们的某些同志却像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过多的评头品足,不适当的埋怨,数不尽的清规和戒律,以为这是指导农村中社会主义群众运动的正确方针。
否,这不是正确的方针,这是错误的方针。
目前农村中合作化的社会改革的高潮,有些地方已经到来,全国也即将到来,这是5亿多农村人口的大规模的社会主义的革命运动,带有极其伟大的世界意义。我们应当积极地热情地有计划地去领导这个运动,而不是用各种方法去拉向后退……农业合作化使我们在无产阶级社会主义的基础上,而不是在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基础上,巩固了同农民的联盟。这就会使资产阶级最后地孤立起来,便于最后地消灭资本主义。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很没有良心哩,良心是不多哩,就是要使帝国主义绝种,封建主义绝种,资本主义绝种,小生产也绝种。
我们有些同志太仁慈,不厉害,就是说,不那么马克思主义。使资产阶级、资本主义在6亿人口的中国绝种,这是一件很好的事,很有意义的好事。我们的目的就是要使资本主义绝种,要使它在地球上绝种,变成历史的东西……四级干部经历了一番震动之后回头看看,头上都冒了冷汗:以前咱们真是小脚女人哩,搞了个半社会主义的初级社就觉得了不起了,这怎么行哩?我们不要半社会主义,我们要全社会主义!我们要办高级社!走社会主义不能等,要坐飞机追!沂东县七十二万人的领导者们在新落成不久的县政府大礼堂里形成了一个共识,喊出了一个声音。会议正进行的时候,要求马上办高级社的申请书像雪片一样送上主席台,堆得满桌满地都是,甚至把会议主持人的小腿肚子都埋住了。休息时统计一下,全县还没有办高级社的一千三百多个初级社,除了极个别的没有申请,其他都送上了申请书。会议继续举行时,董县长噙着热泪,当场批准了所有的申请,会场上顿时欢声雷动,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锣鼓,敲出了喧天的声响。会后,全体代表上街游行,热烈庆祝沂东县农村社会主义高潮的到来。附近一些村的干部还连夜调来自已的秧歌队、高跷队,夹在游行队伍中间载歌载舞,使县城内万人空巷观者壁立。
封铁头带着县城里的这种情绪,于正月初六的当天晚上回到了天牛庙。他连夜召开村社干部和全体党员会,传达了全县农村工作会议精神。他按捺不住满腔的振奋,欢快地眨着眼睛说:“咱们以前还求着中农入社,这回让他们来求咱吧!区长讲了,谁不入社就把谁和地主富农划成一类!”
腻味这时已经当上了合作社的治保主任,他猛地跳起来道:“好呀,土地交公再不分红,我早就料到有这一步!”个别党员看着他那高兴样子,想想这家伙早已将土地变成钞票变成酒肉滋润了他的肚肠,不由得嫉妒得要命后悔得要死。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封铁头向大家讲,明天就召开转高级社动员大会,要求全体党员干部首先报名,并把土地证交上。
第二天大会在村前铁牛那儿举行。一清早天就阴着,等村民们吃过饭往村前走时,就开始有零星的雪花在飘。但这种不太好的天气也没能阻止大会的进行。在越下越大的雪中,封铁头走上台去,开始了他的讲话。
他当然要首先传达上级的声音。但上级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转达出来已经有了许多的改变。如关于“小脚女人”这个意思,他就向村民讲要“打倒”。这话让到会的中老年妇女惊惊惶惶。她们低头瞅着自已的三寸四寸或五寸的金莲小声叨叨:“这脚本来就不好用,再要打倒可怎么走路?”他讲“绝种”这意思,便说要叫富裕中农“绝种”,这一下把一些富裕中农吓得筛糠:“俺那娘哎,这回要杀俺啦!”但再听一会他们终于听懂了会议的主旨:并不是要打倒谁要杀谁,是叫大家入社。入社显然没有打倒与杀头严重,妇女与富裕中农嘘出一口长气。
但这口长气刚出,土地无偿入社不再分红这一条却又把全体村民惊呆了。了不得,原来是这样弄呀?会场上立马乱哄哄的。可是没容他们讨论明白,台上出现了一个情景:腻味把土改复查中幸存下的两个富农拉到台上,让他们面向大伙站着,然后高声喊:“谁入社就是走社会主义!谁不入社就是走资本主义,就跟他们一伙!”
看着这个场面,人们自然而然地忆起了八年前的那一个个场面,好多人不寒而栗。在这种气氛里,一些党员干部走到台前,在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名单上摁下了表示同意入社的手印儿,然后将带来的土地证放到了桌上。收完这些,封铁头让其他村民也报名交证。在这个过程中,村民们面面相觑互助商量:“交不交?”“不交行吗?”
贫雇农们表现得干脆爽快:“交就交,反正地是共产党给的,人家要收咱就给人家,就当没有土改那回事!”他们摁了手印,立马回家拿来了土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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