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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尽时,林默就被一阵细碎的“簌簌”声引到了祠堂。时光钟下的铜链微微晃动,最底端那片刻着“第一茬希望”的铜片上,两株槐树苗已经长到半尺高,嫩绿色的叶片在风里轻轻舒展,根须顺着铜片的齿痕蜿蜒攀爬,像给冰冷的铜面绣了层绿色的蕾丝。
“它们夜里又长了!”丫丫举着她的铁皮铅笔盒蹲在铜片旁,盒盖里盛着半盒露水,正小心翼翼地往树苗根部倒,“你看这片新叶,形状跟时光钟的银齿轮一模一样!”
林默凑近细看,那片新叶果然是微微外凸的弧线,边缘还带着细小的锯齿,与顶端那枚外公亲手打磨的银齿轮如出一辙。他想起周砚说过的“齿轮记忆”,或许植物也会悄悄模仿那些被珍视的物件,就像人会在不经意间,染上亲近之人的习惯。
张爷爷背着个旧竹篓走来,篓里装着些松软的腐叶土。“该给它们挪个窝了,”他用小铲子小心地拨开铜片周围的碎石,“铜片上的土太少,根须已经钻到石缝里去了。”竹篓边缘的篾条有些松动,露出里面垫着的蓝布——林默认得,那是外婆年轻时做的围裙角,上面还绣着半朵野菊花。
周砚扛着块长方形的木板过来,木板边缘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打磨得光滑。“从仓库翻出的老槐木板,”他把木板垫在铜链下方,“让根须顺着木板往土里长,免得被石子硌伤。”木板上隐约能看见些细小的刻痕,是当年做时光钟底座时画的标线,如今被根须覆盖,倒像给旧痕迹添了新注解。
孩子们围着槐树苗叽叽喳喳,戴眼镜的小男孩突然指着树苗的茎秆:“这里有纹路!”众人凑近看,只见嫩绿色的茎秆上,竟有圈淡淡的褐色环痕,像极了齿轮的齿牙印。张爷爷笑着说:“这是被铜片的齿痕勒的,植物记仇,也记恩,这些印子会跟着它一直长。”
林默想起自己小时候被自行车链条夹过的手指,至今还有个浅浅的疤痕,像个小小的纪念。或许万物都一样,那些深刻的相遇,总会留下些抹不去的印记,藏在年轮里,或是皮肤下。
李奶奶端着针线笸箩过来时,手里捏着团浅绿色的线。“给树苗做个小围栏,”她用线在木板边缘绕了个圈,打了个特殊的结,“这是你外婆教我的‘活结’,抽一下能松,拉一下能紧,就像给孩子系鞋带,得留三分余地。”线团滚落在木板上,露出里面的纸芯——是张泛黄的钟厂领料单,上面有外公潦草的签名。
正午的阳光穿过竹筐的缝隙,在槐树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默发现木板上的虫洞刚好成了根须的通道,最粗的一根根须正从洞里钻出来,往祠堂的泥土里扎。“它们在认家,”周砚蹲在旁边,用手指比量着根须的长度,“从铜片到木板,再到泥土,一步都没走错。”
扎羊角辫的丫丫突然举着片枯叶跑来:“我捡到片‘齿轮叶’!”那片枯叶的叶脉清晰地组成了齿轮的形状,叶柄处还连着根细如发丝的红绳——是时光钟上脱落的红绳,不知何时缠在了树叶上。林默把枯叶夹进外公的工作手册,刚好夹在那首“齿轮转一圈/槐花落半朵”的诗旁边,像给诗句配了幅插图。
傍晚收工时,林默给槐树苗浇最后一遍水,发现木板上的刻痕里积了些水珠,倒映着时光钟的影子。水珠晃了晃,影子也跟着动,像时光钟在水里轻轻摇晃。他突然明白,所谓光阴,或许就是这样——铜片上的齿痕、木板上的虫洞、根须上的勒痕,还有那些被小心收藏的枯叶与红绳,都是时光走过的痕迹,弯弯曲曲,却始终向前。
周砚往时光钟的齿轮里滴了滴桐油,油珠顺着齿牙滚落,在底座上积成个小小的圆。“你看这油珠的弧度,”他指着油珠,“和槐树叶的弧度、银齿轮的弧度,一模一样。”林默低头看去,果然如此——原来光阴的弧度,早就藏在万物的形状里,在齿轮的转动里,在新叶的舒展里,也在每个认真生活的人眼里。
夜色漫上祠堂的飞檐时,那两株槐树苗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叶片的影子投在时光钟的钟面上,像无数个小齿轮在跟着钟摆一起转动。林默知道,这些藏在铜链里的新生命,会带着所有的印记继续生长,就像这永远转动的时光钟,带着过去的温度,往未来的日子里,慢慢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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