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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铁匠铺的门槛时,周砚已经生好了炉火。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着,把橘红色的火苗送进炉膛,舔舐着那堆从祠堂带来的旧齿轮。林默蹲在旁边,看着火光里渐渐泛红的铜屑,想起外公手册里写的“老铜料要慢火煨,急了会裂”,忍不住往炉膛里添了块干柴,让火势再缓些。
“你外公当年就是在这炉子里炼的银簪料。”铁匠铺的老王师傅拄着铁钳,指节敲了敲炉膛壁,“这炉子有五十年了,当年钟厂的废料,都是在这儿回炉重造的。你看这壁上的凹痕,就是你外公的锤子砸出来的。”
林默凑近看,炉膛内侧果然有个月牙形的凹痕,边缘被火烤得发黑,与外公工作手册里画的“捶打标记”完全吻合。他突然觉得这炉子像位沉默的老者,把几十年的故事都藏在滚烫的炉膛里,只在火光跳动时,悄悄泄露出些片段。
周砚用长钳夹起枚烧得通红的旧齿轮,放进冷水里。“滋啦”一声,白雾腾起,齿轮表面浮现出层青蓝色的氧化膜,像给它镀了层时光的铠甲。“这是‘回火’,”老王师傅递过把细砂纸,“磨掉氧化膜,就能看见里面的好铜了。”
林默接过砂纸,轻轻打磨齿轮表面。随着铜屑簌簌落下,齿轮内侧的刻痕渐渐显露——是行极小的字:“1989年冬,与阿禾共锻”。那年冬天格外冷,外婆总说外公为了赶制一批齿轮,在铁匠铺守了三夜,回来时冻得手指都弯不拢,却攥着块刚出炉的铜片,说“这温度能暖手”。
孩子们趴在铁匠铺的门槛上往里瞅,丫丫举着她的铁皮铅笔盒,里面装着几片从时光链上掉落的槐树叶:“能把树叶融进去吗?这样新挂钩就有香味了。”
老王师傅笑了:“傻丫头,树叶烧了会成灰,得用干花才行。”他从墙角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去年晒干的野菊花和薰衣草,“这是你外婆当年寄存的,说留着给铜料增香,今天刚好派上用场。”
林默把干花撒进炉膛,火苗突然窜高半尺,带着股清甜的草木气。他想起外婆的话“铜料要带点软气才好用”,或许这干花的香气,就是给冰冷的铜料添的那点“软”。
正午的阳光透过铁匠铺的天窗,在地上投下个亮斑。周砚开始捶打初步成型的铜坯,锤子落下的节奏很稳,“叮当、叮当”,与祠堂时光钟的“咔嗒”声莫名合拍。林默数着锤数,刚好与外公手册里记的“百八十锤出细活”对上——第一百八十锤落下时,铜坯的弧度刚好弯成个完美的挂钩,像只张开的手掌,要去接住什么。
“该刻纹路了。”老王师傅递过把刻刀,刀身窄而尖,是专门刻细花纹用的,“你外公刻齿轮,总爱在背面留个小记号,说是‘给铜料留个念想’。”
林默握着刻刀,突然想起时光链上那些拓印的树叶。他蘸了点炉灰,在铜坯背面画了片槐树叶,再沿着轮廓细细凿刻。叶片的脉络要深些,像铜片上的齿痕;边缘的锯齿要浅些,像槐树苗新抽的嫩芽。刻到叶柄处时,他特意留了个小圆孔,刚好能穿进铜链的线绳。
戴眼镜的小男孩突然指着炉膛:“里面有光在跳!”众人望去,只见未烧尽的野菊花在火里打着旋,火星随着烟雾飘出烟囱,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像无数个小齿轮在飞。
“那是你外婆在看呢。”老王师傅往炉膛里添了最后一铲煤,“她总说铜料烧透了,能看见里面的光,那是老物件在跟你打招呼。”
傍晚时分,新挂钩终于锻造成型。林默用细麻绳把它系在时光链末端,往上面挂了片新拓的银杏叶铜片。夕阳穿过铁匠铺的窗户,照在挂钩的槐树叶纹路上,影子投在地上,与时光钟的齿轮影交叠在一起,像幅刚画好的画。
周砚扛着挂钩往祠堂走,铜链在风里叮当作响,野菊花的香气混着铜锈的味,漫了一路。林默回头望了眼那座还在冒烟的炉子,火光已经暗下去,炉膛壁的凹痕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像在说“慢走,常来”。
他突然明白外公为什么总爱往铁匠铺跑——不是为了炼出多好的铜料,是为了在火与锤的交响里,把日子的温度,一点点敲进冰冷的铜里,让它们带着这温度,在时光里慢慢流转,直到遇见下一双愿意打磨它们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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