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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婆婆的铜铃挂在钥匙串上的第三天,祠堂的槐树下摆起了张矮桌。李婶端来个陶瓮,瓮口用红布扎着,解开时漫出股清甜的酒香——是去年的槐花酿,埋在老槐树下陈了整一年。
“该开封了。”李婶往三个粗瓷碗里各倒了小半碗,酒液澄黄透亮,浮着些细碎的花瓣,“往年都是老头子开封,今年……”她顿了顿,摸了摸腕上的铜镯,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有这镯子陪着,一样的。”
张婆婆把铜铃放在桌角,铃绳搭在碗沿上,风一吹,铃舌轻轻撞着铃身,发出“叮”的轻响,像在给酒香打拍子。“这酒闻着就甜,”她端起碗抿了口,眼里泛起水光,“跟我家那口子当年酿的一个味,就是他总爱往酒里扔片铜片,说‘铜气能镇住甜,喝着不腻’。”
林默想起外公手册里的话:“草木酿的酒,得沾点金属气才够劲,就像日子,光甜不行,得有点沉甸甸的念想压着。”他从工具袋里翻出块小铜片,是上次熔铜屑剩下的边角料,上面还留着打磨的痕迹,“要不,咱也试试?”
李婶笑着点头,看着林默把铜片放进酒碗。铜片刚沉底,酒液就泛起细小的涟漪,那些浮着的槐花像被叫醒似的,围着铜片轻轻打转。“你看,”她指着碗里的景象,“它们认得铜气,就像认得老熟人似的。”
周砚扛着个旧酒壶过来,壶身上刻着“平安”二字,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铜色。“从仓库翻出来的,”他往壶里倒了些槐花酿,“这壶是你外公当年装酒用的,说铜壶盛酒,不容易坏,还能养壶。”壶嘴的弧度刚好能稳稳地搭在碗沿上,倒酒时不会洒出半滴,显然是常年使用才有的默契。
戴眼镜的小男孩抱着个玻璃罐跑过来,里面装着他晒的槐花干。“王老师说,往酒里加几片,能更清香,”他踮脚把罐子放在桌上,“我还捡了些铜铃掉的铜屑,混在里面,说这样酒里就有铃的声音了。”
丫丫也跟来了,手里举着个纸折的漏斗,漏斗尖上缠着圈铜链的细铁丝。“我娘教我用这个滤酒,”她把漏斗架在空碗上,往里面倒了些带花瓣的酒液,“铁丝能滤掉杂质,还能让酒沾点铜味,李婶说这样才够地道。”
阳光穿过槐树叶,在酒碗里投下斑驳的光影,铜片在碗底泛着淡金色的光,与酒液里的花瓣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林默端起碗,酒液沾着唇,清甜里裹着点微苦,还有股淡淡的金属味,像把春天和光阴嚼在了嘴里。
“你外公以前总说,”周砚喝了口酒,指腹摩挲着铜壶的刻字,“酿酒就像做人,得有耐心等。槐花摘早了太涩,摘晚了太淡;发酵时火大了发酸,火小了发寡;最后还得找个合适的铜器盛着,才能把香味锁在里面。”
张婆婆摇了摇钥匙串,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刚好和李婶铜镯碰撞的声音合上拍。“这声儿配酒正好,”她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就像我家老头子在旁边哼小曲,当年他喝高兴了,总爱敲着铜勺打拍子,说‘这才是过日子的调’。”
正说着,风突然大了些,槐树叶哗哗作响,落了好些花瓣在酒碗里。李婶伸手去捡,指尖刚碰到花瓣,就被铜镯的温度烫了下似的缩回来,随即笑了:“你看这镯子,还吃醋呢。”
林默望着落在铜片上的槐花,突然觉得这些物件都活了——铜镯记得李爷爷的温度,铜铃装着张婆婆的念想,铜片泡在酒里,正把光阴的味道渗进每滴酒液里。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被无数个日子焐热的老伙计,陪着人喝酒、说话、晒太阳,把孤单的时光,酿成了带甜味的回忆。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三个粗瓷碗里的酒渐渐见了底,铜片躺在碗底,沾着些花瓣,像披着件粉白的衣裳。李婶把铜片捞出来,用布擦干:“留着吧,明年酿新酒时还能用,让它也尝尝岁岁年年的味。”
张婆婆把铜铃挂回钥匙串,起身时铃响了一路,像在跟槐树道别。林默收拾碗碟时,发现周砚的铜壶底下,竟有个小小的凹痕,形状像片槐花——想来是去年倒酒时,不小心磕在石桌上留下的,如今倒成了壶身最特别的印记。
他突然想在铜壶的刻字旁边,添个小小的槐花印记。这样,下次再用它盛酒时,铜的沉、木的香、花的甜,就能在酒里聚得更紧些,像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人,隔着岁月,也能在一杯酒里,悄悄碰个杯。
暮色漫上槐树叶时,林默把铜片小心地收进工具袋。袋里还有些没来得及熔的铜屑,混着今天掉落的槐花,在昏暗里闪着微光,像藏着一整个春天的念想。他知道,明年槐花再开时,这些铜屑或许会变成新的物件,继续陪着谁,把日子酿成更醇厚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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