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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的更鼓声从远处传来,“咚 —— 咚 ——” 两声,沉闷得像敲在毓庆宫的金砖地上。朱翊钧披着件玄色的貂裘,独自坐在书案前,案上的烛火被风一吹,在墙上映出他晃动的影子,像个孤独的剪影。案上堆着高高的奏报,每一份都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标记,红的、蓝的、黑的,像一幅杂乱却暗藏规律的星图。
自骆思恭的副手赵武带回陕西赈银被克扣的消息后,朱翊钧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 给每一份奏报做标记。起初只是随手画圈,后来渐渐成了规矩:用红笔圈出可疑的人名,蓝笔标出前后矛盾的疑点,黑笔写下自己的应对之策。这些标记越来越密,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将整个大明的江山都笼罩其中。
“万岁爷,喝口参汤暖暖身子吧。” 小李子端着个白瓷碗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这深夜的宁静。这孩子眼下乌青,显然也没睡好,自从朱翊钧开始彻夜批阅奏报,他就夜夜守在外面,随时听候差遣。
朱翊钧头也没抬,指尖捏着一支红笔,在一份关于江南赋税的奏报上圈出了 “苏州织造” 四个字。那奏报上写着 “江南赋税足额入库,百姓安居乐业”,可他却想起了小李子最初带来的消息 —— 苏州织户上吊三人,只因织造太监苛征。
“放着吧。” 朱翊钧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依旧停留在奏报上,“你看这里,” 他用红笔指着 “苏州织造孙隆” 的名字,“上次苏州民变的前兆,就是他苛征,如今他还在任上,奏报却写‘百姓安居乐业’,你信吗?”
小李子凑过去看了看,挠挠头:“奴才不懂这些,不过听着就怪得慌。” 他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标记,红的像血,蓝的像冰,黑的像墨,看得人眼花缭乱,“万岁爷,您写的这些都是什么呀?跟鬼画符似的。”
朱翊钧放下笔,看着自己的 “杰作”,突然笑了,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这不是鬼画符,是能让百姓吃饱饭的法子。” 他拿起一份陕西的奏报,上面用蓝笔标着 “赈银三成到民,余被克扣”,旁边用黑笔写着 “查崔镛党羽,特别是与张相门生往来”。
“您看这份,” 朱翊钧又拿起一份宣府军籍的抄本,上面用红笔圈出了 “王二狗” 的名字,旁边用蓝笔写着 “实为战死,名字被改,冬衣未领”,“宣府的边军,冻死了三十多个,花名册上却只字不提,还把名字改了,这样的事,不记下来,迟早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小李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朱翊钧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他以前总觉得万岁爷还是个孩子,现在才发现,这孩子心里装着的事,比那些朝堂上的大人还要多,还要重。
“这些标记,就是证据。” 朱翊钧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等将来有一天,朕亲政了,就能拿着这些证据,把那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员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还百姓一个公道。”
他拿起一支黑笔,在一份关于通州粥厂的奏报上写下 “粥厂需派专人督查,防止克扣粮食”。那是张居正奏请设立的粥厂,他总觉得不放心,毕竟顺天府尹刚刚因为克扣赈粮被革职,谁知道新上任的会不会重蹈覆辙?
烛光摇曳,将朱翊钧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那些标记过的奏报上,像一个守护秘密的巨人。他一边标记,一边在心里梳理着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 张居正的门生故吏遍布各地,冯保的势力渗透到宫廷内外,徐阶的旧部在南京蠢蠢欲动,而他自己,就像在这些势力之间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小李子,你说,太祖爷当年是不是也像朕这样,一点点收集证据,才把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的?” 朱翊钧突然问,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又带着一丝向往。
小李子挠挠头:“奴才听老太监说,太祖爷可厉害了,杀起贪官来眼睛都不眨。”
朱翊钧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太祖爷那样杀伐果断,至少现在不能。他没有太祖爷的权势,也没有那样的时机,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些证据一点点收集起来,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天快亮的时候,朱翊钧终于停下了笔。案上的奏报已经被标记了大半,每一份都承载着他的思考和决心。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 “咔咔” 的声响,疲惫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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