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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承运库的旧账房像个被遗忘的地窖,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和老鼠屎的腥气。赵焕举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眼前堆叠如山的账册,纸页边缘已经脆化,稍一用力就会碎裂。他的指尖缠着布条,是前几日翻找账册时被锋利的纸边划破的,血渍浸透布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红。
“大人,歇会儿吧,这都三天了。” 跟班的小吏打着哈欠,眼圈黑得像涂了墨,“再找下去,您的身子该扛不住了。”
赵焕没有抬头,只是用一根细竹签小心翼翼地挑开账册间的蜘蛛网状,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再找找,万历元年的采办账应该就在这附近。” 他心里清楚,越往前的账册猫腻越多,尤其是天启元年那次南海珍珠采办,冯保的侄子冯永第一次插手,手脚定然不干净。
油灯的灯芯 “噼啪” 爆了个火星,照亮账册封面上模糊的 “天启元年” 字样。赵焕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将那本账册抽了出来。纸页黏连在一起,他屏住呼吸,用竹签一点点掀开,泛黄的纸面上,“采办南海珍珠二百颗,银四十万两” 的字迹赫然在目,旁边用小字标注着 “经手:冯永”。
“找到了……” 赵焕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在 “四十万两” 上反复摩挲。他记得去年的采办记录,同样的珍珠,数量相同,只花了二十万两。这中间的差额,不言而喻。
接下来的几日,赵焕像着了魔,几乎住在了旧账房。他将内承运库近三年的采办账册一一核对,用朱砂笔在疑点处做标记,然后汇总成册。当他把一本新的账册放在朱翊钧面前时,眼底的红血丝比账册上的朱砂标记还要醒目。
“陛下,这是…… 这是内承运库近三年的贪腐明细。” 赵焕的声音发颤,将账册递过去的手像秋风中的落叶,“共计…… 共计一百万两有余。”
朱翊钧坐在毓庆宫的书案前,指尖轻轻拂过账册的封面。深蓝色的封皮上,赵焕用正楷写着 “内承运库贪腐汇总”,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上去的,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翻开账册,第一页就是冯永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天启元年,贪墨十万两;天启二年,贪墨十五万两;天启三年,贪墨五万两…… 合计三十万两。” 墨迹是新的,显然是赵焕连夜统计出来的。
“三成……” 朱翊钧低声念着,指尖在 “三十万两” 上停顿。整个内承运库三年贪腐百万两,冯保的侄子就占了三成,这还不算冯保本人可能沾手的部分。他想起冯保在御花园里谄媚的笑容,想起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狼狈,只觉得一阵反胃。
“其他的呢?” 朱翊钧翻到下一页,上面记录着其他官员和太监的贪腐明细,从几千两到几万两不等,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内承运库笼罩得严严实实。
“都是…… 都是各个环节的经手人。” 赵焕的头垂得更低了,“有内官监的太监,有工部的官员,还有…… 还有一些外戚的亲戚。” 他不敢说太细,那些外戚里,就有李太后娘家的人。
朱翊钧一页页地翻看着,脸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熟悉他的小李子知道,陛下越是平静,心里的火气就越大。他站在旁边,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怒了龙颜。
账册的最后一页,赵焕附了一张名单,详细记录了每个贪腐者的职位、关系网以及可能牵连到的人。冯保的名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 “冯永叔父,司礼监掌印太监”。
“做得好。” 朱翊钧合上账册,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将账册放进金匮,用钥匙锁好,动作缓慢而坚定。“这些东西,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赵焕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臣…… 臣明白。”
“你先回去吧,继续盯着内承运库,有新的情况,随时向朕禀报。” 朱翊钧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的《资治通鉴》。
赵焕退下后,暖阁里只剩下朱翊钧和小李子。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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