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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铜漏在寂静的深夜滴答作响,破天荒将手中的捷报在烛火下展开第三遍。羊皮纸上秦岳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间仿佛还沾着北疆的风雪,黑石关蛮族残部五万余众,已被破天荒军三面合围,粮草断绝,不日便可破城的字样在跳跃的火光中微微颤抖。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黑石关三个字,这座横亘北疆三百年的雄关,今夜正扼住整个草原民族的咽喉。
陛下,三更天了。内侍总监李德全捧着貂裘轻手轻脚进来,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已燃至尽头,在青釉托盘上积了层新月形的灰烬。他看着年轻帝王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想起三年前这位庶出王子在宗人府冷院里读书的模样,那时谁能料到今日御座上的九五之尊,正以血肉为笔书写着华夏新的疆界。
破天荒没有回头,玄色龙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流淌下暗金线绣的日月山河。观星台的玉阶上结着薄霜,北斗七星在墨蓝天幕上格外明亮,天玑星正对着北疆的方向闪烁。秦岳在信里说,蛮族可汗的金狼旗还在关楼上飘着。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殿外的寒风更冷,当年先皇亲征,就是在黑石关下折了三万禁军。
李德全打了个寒噤,忙将貂裘披在帝王肩上。月光洒在观星台的青铜仪器上,浑天仪的刻度间凝结着细碎的冰花,仿佛将整个苍穹都冻在了这座十二丈高的台子上。远处朱雀大街传来巡夜金吾卫的梆子声,三更三点,京城百万生民正在梦中安睡,他们不会知道此刻紫微宫的最高处,有双眼睛正穿透万里云层,注视着边关即将燃起的烽火。
案上的青铜爵里还剩半盏残酒,酒液映出天边渐起的鱼肚白。破天荒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墨先生在偏殿的沙盘前推演战局,枯瘦的手指捏着木制兵卒说:欲定北疆,先断其臂。如今林锐的轻骑在草原上烧出的百里火带,正化作此刻沙盘上插满红旗的蛮族地图。他忽然笑出声来,惊飞了观星台角上栖息的夜鹭,那笑声里有少年天子的锐气,也有历经权谋淬炼的冷冽。
传旨,让钦天监把明日的天象图拿来。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汉白玉栏杆。栏杆上雕刻的云海纹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雪粒,在初露的晨曦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秦岳战报里描述的,被夕阳照得通体金黄的黑石关城楼。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观星台下的禁军甲士已换了早班。破天荒接过钦天监监正捧着的天象图,图上代表破军星的红点正与紫微星遥遥相对。老监正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霜气,颤巍巍解释着君臣相得,此乃破阵之兆,却没注意到年轻帝王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破军星主杀伐,亦主离散,他想起秦岳信中那句将士冻伤逾三成,笔尖在御批处悬了许久,终是落下务必生擒蛮族可汗七个字。
午门的钟鼓声穿透云层时,李德全捧着八百里加急的塘报奔上观星台。破天荒展开的刹那,塘报边角处几滴暗红血渍洇开,在蛮族夜袭东南营,都指挥使赵承战死的字样旁晕成小小的红梅。他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那个在宫宴上舞剑的少年将军,剑穗上系着的正是南疆进贡的朱砂红绳。
传朕旨意。破天荒将塘报折成方胜,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着户部即刻调拨十万石粮草至北疆,兵部点选京畿卫戍三万,明日辰时开拔。告诉秦岳,朕要在黑石关的城楼上,看他把华夏的龙旗插在狼居胥山上。
夕阳西下时,观星台的阴影在青砖地上拉得很长。破天荒凭栏远眺,仿佛能看见千里之外的黑石关下,秦岳正披着玄甲巡视阵地。晚风送来钦天监观星的铜铃响,他想起墨先生临终前说的天道循环,盛极而衰,忽然弯腰拾起阶缝里一片冻僵的柳叶。这片来自江南的叶子,不知如何被风吹到了皇城最高处,叶缘还留着春夏时节的嫩绿,却已在北疆的寒风里冻成半透明的冰晶。
夜幕再次降临时,紫宸殿的烛火彻夜未熄。李德全透过窗纱看见帝王正对着巨大的疆域图出神,图上从京城到黑石关的驿道被朱砂笔描得鲜红,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三更天的梆子声传来时,他听见年轻的帝王轻轻叹息,那声音混着铜漏的滴答,在寂静的宫殿里反复回荡,像在替万里之外那些即将血洒疆场的亡魂,提前奏响镇魂的歌谣。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破天荒亲手点燃了观星台东南角的狼烟。三柱青灰色的烟柱在晨曦中扶摇直上,穿过低垂的云层,朝着北疆的方向蔓延开去。这是华夏皇室传承千年的誓师礼,当年周武王伐纣时也曾点燃过同样的烽火。他望着烟柱融入天际,忽然将腰间的玄铁佩剑解下递给李德全:告诉秦岳,此剑随朕平定内乱,如今,该让它尝尝草原的血了。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观星台的铜鹤时,破天荒看见远处的演武场上升起了三杆大纛,禁军将士们正在操练的呐喊声隔着宫墙传来,像春雷滚过冰封的大地。他缓缓展开新的舆图,指尖在黑石关以北的空白处停留良久,那里将被写上什么样的地名?或许是威武城,或许是定北府,又或者,该叫,永远安宁。
紫宸殿的铜漏又过了十二次刻度,李德全发现御案上的捷报旁,多了幅未完成的画。宣纸中央是笔法苍劲的黑石关城楼,城楼垛口处飘扬着半面残破的金狼旗,而在画的留白处,年轻帝王用朱砂笔轻轻点了个小点,那位置正在狼居胥山的方向,像颗即将升起的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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