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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路有冻骨(第1页)

御驾离开苏州城那日,细雨如愁绪般缠绵不绝。赵恒掀开竹帘望向车外,昨日宴席上琥珀盏里晃动的葡萄酿尚未散尽醇香,此刻官道两侧的田埂却已泛起令人心悸的焦黄。连绵三个月的干旱让这片曾被誉为天下粮仓的土地裂开口子,像极了他昨夜在寒门士子呈上的奏章上看到的血字——饿殍载道,民不聊生。

陛下,前方似有流民聚集。侍卫统领低声禀报,黄铜刀柄在雨幕中泛着冷光。赵恒摆手示意不必清道,马车在泥泞中缓缓停下时,一股混杂着汗臭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数百名衣衫褴褛的灾民蜷缩在官道旁的破庙里,其中大半是面黄肌瘦的孩童与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枯槁的手指徒劳地伸向偶尔驶过的官船,浑浊的眼睛里早已熄灭了希望的星火。

那是何物?赵恒指向庙墙下堆积的柴草堆,语调冷得像冬日寒冰。贴身内侍张福全顺着他手指望去,双腿骤然发软——那根本不是柴草,而是十几具用破席裹着的尸体,发黑的脚趾从席子缝隙中戳出来,其中还有个小小的婴孩蜷缩成虾米状。

地方官何在?赵恒的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雨声都仿佛凝滞了。张福全连滚带爬地找来当地知县,那肥头大耳的官员跪在泥水里,官服上的绸缎被雨水泡得发亮:下官...下官如皋知县王启年,参见陛...陛下?他直到抬头看见御驾前的明黄伞盖,才惊觉眼前竟是微服私访的天子,裤脚顿时湿了一片。

朕问你,国库拨下的赈灾粮款何在?赵恒踩碎脚下的泥块,玄色布靴沾染的污垢如同烙印。王知县磕头如捣蒜:回陛下,粮款...粮款早已发放!只是灾民众多,实在杯水车薪啊!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挤出个拄着拐杖的老妪,干裂的嘴唇哆嗦着:青天大老爷明鉴!粮车是来了三回,可都被县太爷的小舅子拉去卖了高价!老身亲眼看见...

赵恒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王启年,那官员顿时面如死灰。就在此时,西南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哭喊,几个灾民连滚带爬地跑来:不好了!黄河决堤了!水头子下来了!破庙后的天空骤然被浑浊的黄浪吞噬,赵恒转身跃上侍卫牵来的战马,看见远处堤坝缺口处,浑浊的洪水正卷着树木与房屋呼啸而来,惊涛骇浪中漂浮着无数挣扎的人影。

传朕旨意!赵恒的声音在风雨中劈开一道惊雷,令江南总督即刻开仓放粮,凡截留赈灾物资者,立斩!派禁军沿岸筑堤,违令者军法从事!他勒转马头望向被洪水围困的灾民,玄色披风在洪水中猎猎作响,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那是先皇御赐的如朕亲临令牌,此刻正泛着冰冷的寒光。

当第一批赈灾粮车终于冲破地方官员的重重阻挠抵达灾区时,赵恒正跪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为一个高烧昏迷的孩童喂药。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滴落,混着棚外灾民此起彼伏的感恩声。张福全捧着干硬的麦饼哽咽道:陛下已经三日未进米水了...赵恒却只是摆手,望着草棚外连绵不绝的雨幕,想起昨夜巡查粮仓时看到的景象——满仓的陈米因无人问津而发霉变质,而仅一墙之隔的灾民却在啃食树皮。

玲珑阁的密报说,江南七州有半数粮仓都是这般景象。赵恒将最后一勺药汁喂进孩童口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们在苏州城为朕摆下的八珍玉食,原是用这些发霉的粮食与百姓的白骨换来的。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禁军押着披枷戴锁的官员走来,为首的正是江南总督李嵩。这位曾在御前奏报江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封疆大吏,此刻官帽歪斜,锦袍上沾满泥浆。

罪臣参见陛下...李嵩瘫倒在地,怀中滚落的账册被雨水打湿,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州县截留的赈灾银数。赵恒拾起账册,看见其中一页写着苏州织造局采办云锦三千匹,耗资二十万两,而相邻的记录却是拨发如皋县赈灾银五千两。他突然想起苏州宴席上那些悬挂的云锦,每一匹都足够五十户灾民活过这个冬天。

李嵩,赵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所有官员如坠冰窟,你可知罪?那总督突然膝行几步抱住赵恒的靴子:陛下饶命!都是那些士族豪强逼迫老臣啊!沈家、顾家、王家...他们掌控着江南半数良田,勾结漕运总督...话音未落便被赵恒一脚踹开,玄铁令牌重重砸在泥地里:朕不管你背后是谁,明日午时,你这颗脑袋,朕要用来祭告黄河沿岸死去的百姓!

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赵恒站在临时搭建的望台上,看着禁军与灾民合力筑起的防洪堤在晨光中逐渐成型。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几个幸存的孩子正在水洼里捉鱼,他们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张福全捧着刚收到的密报低声道:陛下,玲珑阁探得,此次黄河决堤并非天灾,是王家为霸占河道两岸良田,暗中挖开了堤坝...

赵恒望着初升的朝阳,腰间的玄铁令牌在晨辉中折射出冷冽的光芒。他想起苏州城里那些雕梁画栋的府邸,想起灾民枯槁的手指,想起账本上触目惊心的数字。转身走向等候的马车时,他留下的话语轻得像晨雾,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传朕密旨,令玲珑阁掌刑使秘密南下,查抄江南七州所有涉案官员与豪强。记住,朕要的不是人头,是他们欠百姓的每一粒米,每一文钱。

马车驶离灾区时,赵恒再次掀开竹帘。田埂上,几个老农正赶着牛犁地,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远处的山坡上,孩子们用石子拼出的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令牌,想起昨夜那个退烧的孩童攥着他手指说的话:大哥哥,等明年收成了,破天荒把最好的米送给你。

江南的雨终于停了,但赵恒知道,他与这片土地上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御驾扬起的尘土中,玄色披风上绣着的金龙在风中昂首,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当车轮碾过泥泞的官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赵恒靴底沾着的泥土里,还夹杂着半片干枯的稻穗——那是从饿死在破庙墙角的孩童手中滑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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